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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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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周氏先得了這張清單, 約莫過了兩三日再次被叫進盛國公府,這一回得了一封更加厚的清單, 足足有七八張。她就知道這是另外的重頭戲了, 這一回也不是管家媳婦說話, 而是大夫人親自與她說話。

她先是道:“原先那張單子上的東西雖說是花五十萬兩銀子可以折價賣與你, 但是這也不是白白的,總該再拿十萬兩銀子出來,給經手的各家分潤, 不然他們也有話說。”

顧周氏估計了那些東西的價值,也有一百萬上下——當然發賣的時候是賣不出這個價兒的, 畢竟突然湧入這些東西,人家也會壓價的。若是再付出著十萬兩, 賺頭大概還有二十萬,這也是一樁不能再好的買賣了。於是也不打等兒,立刻應承下來。

大夫人見她也沒叫苦, 立刻應了下來, 倒是很滿意。立刻道:“至於別的東西, 各家都分了, 你看看罷!”

顧周氏仔細看著, 曉得一張是一個大人的。分成了珠寶首飾、金銀、古董、雜項等,她心知作為欽差的國公爺應該是最豐厚的那一張,所以格外仔細。

光是盛國公的這一張就有一百萬兩上下的東西, 東西卻不見得多,是精華大多在這兒了。這時候大夫人道:“外頭也有人估量過價兒了, 說是一百萬上下,只是這樣大剌剌的,賣不出這個價兒。這些東西又不好存在家裏,便是直接交由底下人發賣罷!”

大夫人這時候臉上神色舒展,顯然是對這一回的收獲極為滿意。要知道即使是貴為盛國公,家裏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雖然家裏出息多,但也架不住花錢的地方同樣多。入不敷出寅吃卯糧的事兒常常讓她頭痛。所謂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一筆錢倒是能讓她這幾年松口氣了。

顧周氏小聲問道:“不知道太太要多少銀子。”

大夫人微笑著道:“我和老爺商量過了,由著你和老爺奶哥哥一同買下,不過先由著你來挑就是了。折價來買,許你只要原本七成的價兒,你應不應下來。”

顧周氏心裏默默盤算,這樣的價兒其實很‘恰到好處’,大概留給自己的利潤也只有半成到一成了。這還是要自己計算著把東西放出,不然利潤能全被吃掉。這也是國公府不自己發賣的緣故了,他們人員冗雜,這樣的事情肯定要被刮掉幾層油水。然後由不比自家本就是做當鋪生意的,有著渠道,到時候只怕得的銀子還不如直接托付出去。

雖然這樣的生意還不如一般當鋪買賣,但是也難得有這樣大的生意呢!就算是薄利多銷了,更何況這可是大夫人的詢問,前頭吃下那一筆得了恁多好處,這時候油水不厚就撂挑子不幹,哪有這樣的,因此顧周氏只是想了一下,便利落道:“出了六十萬之後,還有四十萬兩銀子,倒是可以拿出來分一半的貨。”

大夫人點點頭,又道:“你挑吧,把你要的東西都挑出來。只是有一樣,這些東西不比上一張單子,算是過了明路了,隨便你賣出。這些東西該等到明年,到時候再慢慢流出,也別一股腦就出手了。”

大夫人曉得顧周氏沒經手過這樣的事情,因此格外叮囑了一次。顧周氏也很精明,立刻懂得了意思,這是要把東西‘洗白’的意思,於是也不多說話,沈默地應下來。

就是這樣寥寥幾句話,一個興盛了幾十年的大家族的全部家財中的一大部分就被處理了。顧周氏心有所感,最大的體會就是以後要更加小心謹慎,絕不能得意忘形然後做出出格的事情,家業毀於一旦就罷了,只怕自身都保不住。

這幾日大夫人也是忙碌的,匆匆和顧周氏說定,就要去見別的客人了顧周氏回家拿著單子與禎娘、苗延齡等一同商定要哪些東西——四十萬兩大概足夠帶走一半兒。這其中要什麽不要什麽自然要好好斟酌,那些容易出手的才是首選,不然就是再值錢再稀罕,會爛在手上也說不得好貨!

禎娘先不去看那些古董字畫,只怕自己想著全要了,而是看地產,特別是一些城裏的鋪子。這張單子上鋪子不多,但都是在金陵的,顯然是盛國公‘分贓’的時候特意留的,想著回去發賣也容易。

這幾家鋪子有好有壞,先全部圈定下來。苗延齡見禎娘先定下這個也是滿心歡喜,道:“這些鋪子最好,別的哪有鋪子漲得快。就是不賣出去,留著自家使用,或者租出去也好!說到產業,這裏還有一些田產,別的便罷了,都是在揚州附近,咱們不方便,況且土地上的生發可比不過做生意。只有這一個溧水縣的茶園莊子,小小巧巧二百畝的茶園,離著太太小姐的家近。入了手,自家做一個鄉下莊子,想到鄉下歇息用得著!”

顧家並沒有田產,這也是新近做生意的人家的樣子。好田地早讓人分完了不說,就是想著種地來錢不如做生意快也是可惜。不過但凡有了錢,總會有置產的想法。這樣的茶園價錢不高,可是拿來建個小莊子,采茶賺錢,以後鄉下消暑也有了去處,倒是極好

禎娘覺得可有可無,顧周氏卻是眼前一亮了,立刻拍板定下來。中間又說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最後才到了禎娘最愛的古董。其實這樣東西本不該選的,古董最是不好出手的。不過想到這些東西本就不是為了出手,顧周氏也就覺得無所謂了。

在顧周氏眼中,古董只是讓禎娘喜歡,以及將來陪嫁給禎娘,顯得格外有臉面罷了。因此她是當這是給禎娘攢嫁妝買古董,將來出手容易與否自然不予考慮。

方家是豪門大戶,即使是商人也應該是家裏上上下下多得是收藏,所以這些古董裏是真有一些好東西的。禎娘本就是為了自己賞玩而不是做買賣,因此格外註意去粗存精,只要精品。足足對照著單據挑揀了一個多時辰,才取舍出來。

之後幾日這個生意陸陸續續交割清楚,那些古董也就流入了禎娘的寶瓶軒。她是日日賞玩,頗有些樂不思蜀了,還請了兩日的假,就專在家整理這些東西,怕下頭的人沒個小心,損了毀了,那就太可惜了。

這一日禎娘正是重新去讀書的時候,吩咐將離道:“今日換個樣子打扮,這幾日打扮隨意了,把新作的衣裳和首飾拿出來穿戴,現在不用以後就不時興了。”

禎娘愛精致東西,打扮上也是這樣,不過她很少自己說,也是丫鬟們都知道了,用不著說。不過這幾日就是整理那些東西,一直打扮樸素,所以她格外說了一句。

一套墨綠蜂梅紋織金妝花綢立領襖兒,配著蔥綠盤金彩繡錦裙。禎娘梳了個垂髫分肖髻,裝飾了金廂孔雀牡丹嵌寶首飾——自然不能全套,只不過挑了幾件罷了。點唇描眉,雖然看不出多少用妝的意思,但是卻更加一絲不茍了。

這樣妥妥當當才待出門——馬車行過,至了公府二門。禎娘似往常扶著紅豆的手下車,不妨卻見眼前多了一個男子。立刻後退了一步,站在馬車一側避過。往常這個時候二門處都是無人進出的,倒是頭一回遇見人。

不過這人身份倒是好猜測,無非就是盛國公府子弟罷了。不然這二門處進出,不是本家子弟斷然是不能的。往常這樣的人就是遇著玉浣他們也不必避開,不是姐妹就是侄女,哪裏用得著避嫌。不過禎娘是不同的,她可是與這附上毫無幹系,又是這個年紀了,自然要小心謹慎。

禎娘卻不想今日這一番‘撞見’並非偶然——安應柳是早早在這兒等著了!他似乎是規規矩矩地等在一旁,但其實在偷眼看禎娘。禎娘這時候神色端莊,沒有一絲不正的意思,皮膚是冰雪一樣顏色。低頭斂目的樣子,在他只看得見翠色的睫毛紋絲不動。

兩只小手也半掩藏在垂胡袖子裏,只露出一點點指尖。上面似乎是用花鈿拼出了薔薇花,明明是那麽遠的,他卻覺得清楚極了。等到禎娘行過禮,自離開去學堂,安應柳還神思不屬地想著禎娘衣襟紐扣上寶石是蝴蝶的樣子還是蜻蜓的樣子。

安應柳貼身小廝染青便道:“十一爺也忒癡情了些,在這兒不只是守了多少回才遇上一遭,一個字卻也沒說。說不得顧小姐還不知爺是誰呢!這樣有什麽意思?爺也該多想想,不然以後顧小姐定親了別家,這樣豈不是可惜?”

安應柳生的書卷氣十足,是四房裏頭這一輩最小的,排行十一。雖然是玉浣叔叔一輩的人,但是年紀才二十歲不到,也是兄弟裏頭唯一還沒成親的。

他是很會讀書的一個,如今已經有了秀才功名,人都可惜他是四房出身,又說將來只怕四房他這個庶出的才是最出息的。因此上下見他都有些體面,就是有些心高氣傲的大丫鬟們對她也是好言好語,只怕想著將來配給主子他是個好的。

他本性是個讀書人的性子,讓他逾禮看禎娘已經很過了,還要說話什麽,他再不能夠。只是漲紅了臉擺手,然後就回了書房。但是這時候讀書怎麽看的進去,心裏只有剛剛的禎娘。想著正好見詩集上一句‘屆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正是寫佳人的。

他又搖了搖頭,顧小姐幾時笑過,不恰當了。且顧小姐若是笑了,也不是這一句詩能形容地盡的。他吟道:“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

這是有感而發,他吟完詩句才變了臉色,化作苦笑。的的確確是‘不如不遇傾城色’了,原以為這不過是香山居士杜撰,世間哪有這般?相見總好過不遇,到底是人間緣分。但是臨到自己頭上才知,這正是多情自古空餘恨啊!他正是傾慕禎娘的,但是如何不知自己與禎娘沒得緣分。

染青不解,問道:“十一爺何必這樣?爺和顧小姐男未婚女未嫁,難道就不成?爺如今也該成親了,也就是太太不輕忽這些,這才忘記。不然國公府裏的爺們,哪有二十了還沒個親事?爺只管去和太太說話,只說要求娶顧小姐,又有什麽不成的。”

染青事情想的簡單,安應柳卻不能,猶豫道:“太太,太太定然不願我娶顧小姐的。”

事情是極簡單的,安應柳是四房的人,不過是四房的一個庶子,這般他與四太太左夫人之間便說不得多親近了,說了不得意也是。他娶大太太原來貼身丫鬟的女兒,這是做什麽,要倒向大房麽。雖說四太太不至於蠢到與大太太相爭,但也不會全然不管事情。

大概是主子性子猶豫的關系,染青卻更加果斷,道:“不管如何,爺總該試一試,成與不成也不是爺想想就能定下的。不管中間多艱難,要是萬一成了呢!”

被一句‘萬一成了’激勵,安應柳確實動心了。點點頭道:“這件事,這件事,你先不要在外漏了口風。還要仔仔細細謀劃,到時候再與太太說話。”

所謂無巧不成書,正在安應柳想著與四太太說明想要與顧家提親。大太太王夫人房裏,她就正好與顧周氏說起了幾個孫女的婚事,中間還捎帶了禎娘。

王夫人笑著道:“如今也是差不多定下來了,剩下的女孩子們玉浣是頭一個,她定下來了,以後就一個個的都預備起來——說起來你家的女孩子,就是叫禎娘的那個,本就是和玉浣在一起上學,應該是差不多大的,婚事可有了什麽準備?”

顧周氏這時候也是苦笑道:“咱們家的情形太太是知道的,實在不必說了。雖說有幾兩銀子,但是又算不得極富貴。然而論到出身就更加尷尬,禎娘沒有父親兄弟扶持,我又是丫頭出身——太太身邊出身是極好的,比尋常人家嬌養的閨秀還好。但是世人的眼色,太太也知,這也足夠挑剔了。”

王夫人也是沈吟著點頭,可惜道:“我見過你家女孩子,那可真是難得的,也不知將來被哪個得了去——要我來說,只論人才,配王孫公子也是使得的。只是如今的樣子,唉,切莫低嫁了!那才真是明珠暗投!”

顧周氏卻更加失落了,沒得一點隱瞞道:“這正是高不成低不就了,我一生只有禎娘一個,最盼著她好了。只願她日後嫁得高門佳婿,日子富貴榮華。但真個這樣說出來,誰不說一句癡心妄想?就是有那等高貴人家,或者見家裏這一門絕戶財還算入得法眼,結了親家。但是日後沒了恩情又如何?外人只怕也就是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正是活該,不曉得齊大非偶麽!”

說到這裏顧周氏又道:“也不定是要那些頂頂的高門,我也知道攀扯不上,我自然也是樂意門當戶對。只是這樣的人家,我家這樣太難得尋到了。”

顧周氏嘆氣半晌,王夫人卻是沈思,道:“也不必太過憂心了,你一個婦道人家,就是做生意也是掌櫃出面,能認得多少人家?你說難得尋到,但是在國公府,不曉得日常能有多少人家相交。就是你說的那樣的年輕人也定是有的,我與幾個媳婦說一聲,讓給你看著一些,哪有不成的。”

顧周氏原先說了那許多為難,難道不是為了等這一句?她正是知道自家力量有限,這才想著讓盛國公府幫忙的。於是趕忙應下來,這會兒真是不見一點兒原先的苦笑憂慮了。

她這個樣子王夫人有什麽不知的,搖頭道:“我說你不常說這些憂心的事情,今日卻是說個不停。我還道你是話趕著話了,我說起孫女的婚事,你才開口,原來是正等著我的。算了,不與你計較,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原是在我跟前最老實的一個,如今與我耍一回心眼,也是為了兒女。”

顧周氏了卻心裏一樁最大的事情,這個時候好話不用想就說出來。立刻就道:“這原是太太慈悲,不然我哪裏敢這樣放肆呢!太太讓奶奶們留心這樣的事兒,別的沒有保證。說起如何謝謝,我家有什麽?金銀這些就是全拿出來,對太太奶奶也不是貴重的。只能到時候記在心裏,時刻記著這媒人情,能報答的時候絕沒有吝惜的。”

王夫人聽的高興了,索性讓底下人叫來三個兒媳婦,指著顧周氏道:“原來你們一直張羅著幾個侄女兒的婚事,一事不煩二主。你們周姐姐家的禎娘也是這個年紀的,你們挑選年輕人的時候找那些與她家相配的好青年,不多費什麽心思。你們周姐姐日後卻是會心裏一直謝你們!”

小王氏最好攬這些事兒,再有她知道女兒玉浣與禎娘關系要好,她又見過禎娘,心裏倒是很愛這個女孩子。當即眼珠一轉,道:“這件事只管交給我,我保證給辦的妥妥當當,我見禎娘那孩子真是極好的,找個好人家再容易不過。只是一件,媒人鞋可不能少了我的。”

顧周氏滿心歡喜道:“二奶奶說的什麽話!這樣的事情幫忙,一雙媒人鞋算什麽!真有這樣的事情,到時候我挑著燈,二話也沒有,親自給二奶奶做個十雙二十雙又有什麽?”

這時候王夫人笑了起來,道:“她如今也是做太太的人了,只怕輕易不做這些針線上的事情,你這一回賺著了!我記得當初她是我屋子裏手藝最鮮亮的一個,之後的女孩子是一茬不如一茬。若論聰明機靈或許難得,但是手藝上的事情比不得她們那時候。就是我自己,也好些年沒用過那時候的好針線了。”

這當然是戲謔的話,憑著王夫人的身份,什麽樣的針線用不到,這就是笑話一般說著。顧周氏有眼色,立刻就跟道:“太太這是說的什麽話!倒顯得咱們這些人沒個心肝,照顧不到太太。只要太太說一句話,我今後日日送來針線又值什麽?”

“只是到時候太太要自打嘴巴——當年的針線還道不錯,如今老眼昏花了做,能如何?再有如今屋子裏的各位姑娘,說起來哪一個不比當年咱們好?不過是太太心裏戀舊,就這樣想著罷了。到時候兩邊針線比較,那真是一下就顯出來。到時候太太為難不為難?用我的針線覺得不體面,不用又自覺說話不算話了。”

小王氏拍手道:“阿彌陀佛!還是周姐姐有膽色,平日裏咱們誰敢對著太太實話實說?太太只當自己從來沒得錯兒的,這一回可是有人戳穿這個了!”

這樣的歡笑在顧周氏的小心謹慎裏倒是越發好了,不同往常,這樣用心的‘歡笑’之後到了家,臉上是再也笑不出來的,只覺得心裏格外累。今日她卻是在車上也翹著嘴唇,到了家面上依舊笑盈盈的。對著丫鬟道:“小姐在哪兒?”

丫鬟紅衣見顧周氏臉色格外好,便也討喜道:“小姐正在花房裏,說是新得了幾盆子蘭花,正打算親手修剪,到時候要孝順太太呢!”

顧周氏笑道:“你們別替她說好話,我哪裏可心過這些花兒草兒的,這都是她們讀書人的事兒。她如今用心這蘭花,只怕也是自己要擺設,我不過是個順手。”

說完這些話顧周氏就往花房去了,禎娘果然還在花房。這時候正拿了一把剪子修剪一盆顧周氏不曉得來歷的蘭花——總歸就是一些名品名種,顧周氏再是認不出來的。

顧周氏看著窗子底下的女兒,光線穿過窗子,只讓這個女孩子比蘭花潔白的花苞還要秀麗。擺弄花朵,手持剪子,姿態依舊嫻雅優美。

顧周氏這一刻是自豪的,她沒得個好出身,就算是如今家裏家財萬貫,但也不能與那些真正的貴婦人談論詩詞歌賦,就連這一盆蘭花也分不清門道。但是她的女兒不一樣,她是真正的金枝玉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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